在暗夜里给他一个起誓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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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总是带着压抑和沉重。
林秋石不敢停下已经凌乱的脚步。
雨中女郎那座古堡里的管家还在死死追逐着他,不知道哪个拐角又传来了普诺米修斯的吼叫声,似乎就在哪个地方等着他走投无路,自投罗网。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小时。
祸不单行,在一个不凑巧的路口,他碰上了徐瑾的姐姐。
那个血肉模糊的怪物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硬生生改了方向冲着他直扑过来,大有要和林秋石决一死战的架势。
情急之下,林秋石卡着角度一个打滚,从画框下死里逃生,徐瑾姐姐却被狠狠地砸了进去。
林秋石成功让管家和徐瑾的姐姐尖叫咆哮着掐了起来,自己赶忙躲到谭枣枣曾经救过他的那个水洼里,暂时能松一口气。
他掐着手机,盯着那个没有备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期盼着阮南烛给他发来一条至少报个平安的短信。
“叮铃。”
“一切安好”。
连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打,想必情况也不太好吧。
好歹是有了消息。
林秋石安静地把手机收好,等待不久就将到来的黎明。
此时另一边的阮南烛,刚刚甩掉了死缠烂打的发鬼,应付着乌鸦稻草人的攻击,顺手把手机扔给了一旁的佐子,“帮哥哥看一会哦。”
佐子:“………………。”
要不是面前这个装得跟个纯情少女似的男人身上有着属于第十二扇门门神的浓重威压,她今晚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阮南烛使了个计让乌鸦稻草人和几个低级门里的红衣女鬼缠打成一团,自己冲着佐子勾勾手指:“走吧。”
这几天来佐子一直尝试着想带他去某个地方,可他第一次因为警惕拒绝了,第二次因为碰上了百鬼夜行脱不开身,第三次……也就是这次,总算是有了时间。
阮南烛莫名地有些预感,佐子要带他去的地方,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是钥匙。
走到一栋保存得尚且完好的小楼脚下,佐子停了停,闪身把门锁展示在阮南烛面前。
一个三位字母密码锁,三次尝试机会。
阮南烛不由得皱皱眉头,他虽然对小楼有莫名的归属感,可这玩意儿他着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名地心神一动,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按下了LQS三个字母。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先大脑一步按下了确认,阮南烛无奈地闭上眼祈祷这个设置密码的人设置的惩罚不会太狠。
“密码正确,欢迎回来,主人。”
阮南烛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佐子蹦蹦跳跳地推开门,又走到了前面带路。
阮南烛弯了弯好看的唇线,跟上佐子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几分。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可以确信,这栋小楼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你看,我不管在哪里都爱着你。
他仿佛听见另一个和他相近的声音似乎曾经轻轻对着缥缈念着,我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打开门锁的唯一方法是你。
你会来找我吗?
佐子的脚步声停在不大但整洁简约的客厅里,撑着独腿艰难地摸摸索索打开了电视机开关,然后生拉硬拽着有些发蒙的阮南烛坐到了沙发上。
电视机自动打开了某个似乎早已定好的频道,屏幕上几行不大规矩但很清秀的字迹开始滚动。
你好,未来的阮南烛。
你一定很幸福吧,秋石已经陪了你那么久。
我是你的过去。
你以为自己是黑曜石的首领,是个普通的人类,却想不起来你的死亡原因,几次死里逃生闯到了第十一扇门对吧。
不是的。
阮南烛,你不是人,所以没有死亡原因,你本来就不曾活着。
是门。
我是第十二扇门的门神,这里是我所守护的第十二扇门。
林秋石是黑曜石的首领,他闯到第十二扇门时,我可耻地爱上了他。
于是尝了禁果之后我贪得无厌,动用所有的法力构造出一个门中门,篡改了这其中所有人的记忆,然后由你陪着刚刚误打误撞进了第一扇门的林秋石,一路走到这所谓的第十一扇门。
一切都是自导自演。
法力消耗过大的代价是我也将失去记忆,迷失在这一场空前盛大的美梦里。
但是你来到了这里,就要清醒,阮南烛。
门神是不能离开自己所守护的那一扇门的。
永生是门赐予门神的权利和禁锢。
我曾经发现光明和希望可以寄存在人的眼睛里,那双纯洁美好的眼睛是救赎的化身。
可是啊,阮南烛,阮白洁,祝萌,我不管你是哪一个,你不能自私到拖着那抹光沉进黑暗里。
记忆的禁锢既然解开,法力也不会再有什么限制。
第十二扇门的钥匙是门神的心爱之物。
我只请你把林秋石,平平安安送出去。
然后让他,永远忘掉一个故人。
只当大梦一场,九死一生,过往云烟,俱是假象。
我知道这不难。
文字就此戛然而止,电视机闪了闪,不争气地黑了屏。
微弱的曙光照进来,洒在阮南烛变得逐渐苍白的唇上。
没有笑意,没有言语。
黎明落进阮南烛眼里,变得无比讽刺。
他忽然知道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了。
你忘了我吧,只当我在繁花巷陌阳光斑驳里用无声爱过你一场。
可是我要怎么忘?
阮南烛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片刻后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带着熟悉的字迹躺在茶几边缘,先前或许已经躺了更久。
线索纸条特殊的材质,裹挟着清细的墨痕。
“我曾在黑暗中吻一抹光。”
阮南烛趴了一会,带着略微泛红的眼角站起身来,把纸条放进口袋,有些不稳地摸出手机。
“叮咚~支付成功,您的航班将在三小时后起飞……”
阮南烛把目光歪向舷窗外的万里晴空,几朵憨态可掬的云团缠滚着挨近了舷窗,却又被飞机带起的气流驱赶到了更远的地方。
落地归尘。
阮南烛凭着记忆找到了林秋石租下来的房子,打算在附近蹲到天黑。
看他的光芒踩碎了虚妄而降。
时针定格在十二的那一秒,阮南烛敏锐地察觉到周边的环境都猛然阴沉了下来。
却连那入骨三分的阴冷气息都要止步于他。
阮南烛没来由地感慨了起来,算是勉强把即将到来的分离抛在了一边。
林秋石逃过楼梯间层层鬼怪的追捕,在徐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帮助下,细微地喘着气跑出了这栋高楼。
背靠着大理石墙面歇息了几秒,林秋石抬眸便撞进了阮南烛满怀温柔笑意的眼睛。
他轻微地愕然了一下,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经悄悄伸向了藏好的匕首。
阮南烛按理说可不应该在这里。
阮南烛眯了眯眼睛,在林秋石不听话的左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把:“嘤嘤嘤林林哥你要谋杀亲夫吗~”
林秋石:“…………”好了他知道这是真的阮南烛了。
不过林秋石还是有点意外,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你那边确定没事吗?”
“没事。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比较心安。”
阮南烛敛下了眼眸深处的悲凉,随口一句俏皮话,闹得林秋石微红了耳尖。
有一搭没一搭地断续应答着,南秋躲过了比往常更加猛烈的百鬼夜行。
绚丽的血红不可避免地沾在了衣襟上,七七八八的,鬼魂的已然冰冷,或许还带着些残渣碎肉凝固当场,鲜活的人血却还温热,蜿蜒曲折地肆意淌在衣料上,完成一幅扭曲的,妖冶暗红的画作。
天边微微冒出了几抹鱼肚白,不安稳的朝霞翻滚着卷起层层软红。阮南烛知道,马上要天亮了。
不圆满,却是必然。
他不安地收紧了和林秋石十指交握的手,侧头吻过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眼里的爱意简直要漫流成河。
林秋石敏锐地察觉到了阮南烛今天眼里埋藏的那一抹不可言说的浓烈悲伤,却没有开口说话。
阮南烛后撤一步,闪躲着避开林秋石的眼睛,盯着虚空很安静地开了口,在这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黎明里,在他喜欢到一辈子大概也就只一次爱的那么热烈的人面前。
他说,秋石,我曾经答应过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护你一辈子的。不论是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
对不起啊,他带着愧疚轻轻念着,我大概是没有办法了。
我没有办法,陪你去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了。
我没有办法,在每个阴冷的夜晚,把你抱在怀里逐渐暖起来了。
我没有办法,再给你一块分两次给的巧克力了。
我没有办法,再在阳光之下吻你了。
大概以后,也没有办法陪你穿很好看的小裙子了。
我知道我从黑暗里来,我就是深渊。
我曾经在黑暗里挣扎迷茫,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我再把一切痕迹收拾得干净,假装我不是在守护着一片墓地。
我沉没在深渊,我血迹斑斑,满身罪恶。
可是你来了啊。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不曾见过希望。
我放纵自己把一抹纯洁的光沾染上深渊的气息,但我没办法彻底把他拖进深渊。
你知道的,你那么好,你不该在门里。
我把自己带走了,连同黑曜石里所有人的记忆,和我留在世界上的所有痕迹。
啊,是的,所有人都不会记得我了。
那你也忘掉吧。
我把一个没有爱过我的你还给你,要保管好啊。
你要好好活着,把我留给你的都藏好了。
除了曾经有一个人如此爱你,其他的都想起来吧。
少抽烟。
重新去爱上一个女孩子吧,不对,也不一定要女孩子啦。
重新……
重新爱一个,如果只有一块巧克力,会把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给你,另一半留起来明天还给你的人吧。
我啊,没事的。
深渊得学着孤独,黑暗得学着安静。
从此以后,罪恶在黑暗里看光明,心里大概想着,我也曾经那样疯狂地爱过一个人。
阮南烛把写好的纸条放在林秋石的口袋里,然后把已经药效发作昏迷过去的林秋石打横抱起来,穿过柔和的隧道,伸手把他放在黑曜石别墅里,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的双手因为伸出了门的界限开始腐烂消失,有一点疼。
阮南烛立在那里,看林秋石的眼神满是温柔。
抱歉宝贝。因为我很爱你。
所以我不能把你拖进来。
我会在黑暗里守护你的。
睡个好觉吧,醒来……醒来你就不会记得我啦。
但是,虽然忘了……啊算了吧。
你要平安就是了。
阮南烛的身体随着白光隧道慢慢消失,最后看不见了。
只留下空空的房间里,虚空残留的温柔笑意。
林秋石从柔软的床上坐起身来,疑惑地打量着房间。
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开始闯第十二扇门的吗?他怎么?回到客房来了?
没关系了,第十二扇门已经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吧。
林秋石翻出口袋里的纸条来看,上面明明应该陌生却有些熟悉的字迹莫名其妙刺得他眼睛疼。
他好像是忘了什么。
那样的字迹,它的主人一定曾经是自己的刻骨铭心。
“我曾在黑暗里吻一抹光。”
大概谁都不知道,那天阮南烛没有说完的话是,
虽然忘了,但请别介意,我曾借黑暗的名义吻过一抹光。
我曾在黑暗里吻一抹光,后来我不忍他陪我坠入地狱。
至此我们的所有故事完结,想来他不会介意曾被罪恶吻过的吧。
你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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